溫州學生的那些事兒

郁建萍

2001年7月盛夏，一輛開往溫州的大巴在崎嶇的盤山公路上行駛。從嘉興出發(fā)，這輛車已顛簸了七八個小時。車上嘉興秀水中等專業(yè)學校招生處章紀濂、姜水岳、樊強松三位老師正半倚在椅背上，姜水岳老師臉色蒼白，不停地嘔吐著,兩位男老師不時地給姜老師遞著塑料袋和紙巾。這次他們根據陳善院長擴大招生渠道的總體思路，嘗試著開辟浙南地區(qū)的生源，為學校發(fā)展增加后勁。

章老師是溫州人，前期他根據陳院長的指示已多次與溫州樂清教育系統(tǒng)的朋友聯絡過，介紹嘉興獨特的地理位置、和諧的人文環(huán)境，以及學校“平民、愛心”的辦學宗旨，這給溫州教育系統(tǒng)的朋友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樂清、蒼南位于溫州市北翼，依山傍水，耕地面積很少。2001年蒼南開放的萌芽正在這封閉貧瘠的土地上催發(fā)。私人經營的小作坊、小店鋪一家連著一家，編織機的擊打聲在小街陋巷里回蕩，仿佛是趕潮人出征的腳步聲。

三位老師選擇在山腳邊的小旅館住下，他們這次招生的重點就是這些小業(yè)主的孩子們。為了創(chuàng)業(yè)，這些學生家長日以繼夜在作坊中勞作，無暇顧及正在讀書的孩子們。孩子們的生活則自由散漫、無拘無束。

白天，三位老師在溪水邊、山腳下找畢業(yè)學生聊天。姜水岳老師更是用女老師特有的溫柔與孩子們互動。章老師用自己早年離開溫州家鄉(xiāng)、在外闖蕩的親身經歷告訴孩子們，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年輕人應該超越父輩。孩子們聽著三位老師的介紹，又目睹了父母的辛苦，也逐步萌發(fā)了想出去看看的興趣。

七月的蒼南大荊鄉(xiāng)悶熱難熬，小旅館內沒有空調。章老師穿著短褲，光著膀子，手持芭蕉扇，打著手電筒，從山腳到山頂，翻山越嶺地挨家挨戶串門。學生工作做通后，家長的決定是關鍵因素，而與家長們的溝通工作只能安排在晚間。章老師操著濃濃的鄉(xiāng)音，與滿身汗味、一身疲憊的家長們交談。這些家長大多處于剛剛創(chuàng)業(yè)起步階段，經濟拮據，無力支付高昂的學費。而嘉興秀水學校的“平民”收費標準讓他們很感興趣。其次，家長們起早貪黑地奔波勞作，缺少對孩子的管理，對孩子的未來成長心存擔憂和愧疚，“愛心”學校直擊了家長們的心田。

學生章建旺住在山腳下，平日與奶奶生活，父母全是泥水工。他從小瘦弱多病，由于日常沒有父母的陪伴，性格比較內向，常常一個人躲在家里畫畫。走進他們的家，泥墻斑駁陸離，屋子里只有一張方桌、四條長凳。三位老師耐心地與其家長交流，介紹學校以“愛心”為宗旨的辦學理念；班主任和生活指導老師實行24小時輪值制，全天候為學生提供必要的幫助。姜老師還講述了幾則老師關愛學生的故事；章老師當場把自己家的座機電話以及大哥大的號碼留給了章建旺家長，承諾有事可以隨時找他。

“愛心”和“平民”的辦學宗旨打開了家長們的心結，同時另一路溫州蒼南招生組丁偉駒、周秀月、郁建萍老師那邊也傳來佳音。整整一個星期，六位老師上山下鄉(xiāng)、走街串巷，用真心真情打動了溫州的家長們，學生之間互相傳遞著信息，家長們互相商洽著，最終在那一年，成功招募到溫州籍新生五十多人。周秀月老師因為暈車吃不下飯，人瘦了好幾斤；姜水岳老師水土不服，上吐下瀉，回嘉興就被直接送進了醫(yī)院。

溫州籍學生到校后，主要分配在王曉明、周秀月、徐飛波、姜水岳等幾位老師負責的班級。由于當年異地通訊和交通條件不夠便捷，章紀濂老師成了寄宿制學生們的“總家長”，日常需要承擔學生與家長之間的必要信息傳遞、學生生活費保管及支出等方面的工作，猶如學生與家長之間的聯絡橋梁。班主任除了關注學生的學習情況外，還需要花費大量的精力關注住校學生的飲食起居，培養(yǎng)其自理能力，讓他們盡快適應獨立的學校生活。

早晨起床鈴聲沒響，班主任們就要到宿舍督促學生起床，教會他們疊被鋪床、整理內務，關照冷暖添衣；學生有個頭痛腦熱的，王曉明老師就會叮囑他們休息吃藥，強調常用藥的服用方法及注意事項；章老師對不會控制生活費開支的學生，通過定時發(fā)放的方式，讓他們慢慢養(yǎng)成合理使用生活費的習慣。同時，老師們還要加強他們的紀律意識，提高他們的自我約束能力。        

一天清晨，在起床號沒響之前，我就早早來到學生宿舍進行抽查，發(fā)現溫州籍學生章育進的鋪位空著，明明昨晚寢室點名還在，人去哪里了？我頓時擔心起來，馬上四處尋找。不久，我接到了嘉興城南派出所的電話，讓她盡快趕去接回已經失蹤了一個晚上的章育進。原來該同學半夜突感饑餓難忍，便悄悄溜出宿舍，打算翻墻到校外買夜宵吃。他剛翻出學校圍墻，便見前方有一輛車向他駛來，前車燈很亮，他以為正巧趕上出租車，興奮地招手示意司機停車，結果沒想到自己攔下的竟是一輛110巡邏車！因為警察目睹了章同學翻墻的一幕，隨即把他帶到了派出所，并要求學校派老師到場證明情況屬實后才能放人。順利回校后，我對章同學進行了耐心的批評教育，了解前因后果，幫助他樹立紀律觀念，并和各班班主任一起加強在夜間時段的學生紀律管理。

愛心教育暖人心。當時學生宿舍還沒有配備洗衣機，我和周秀月老師常把異地學生的大件衣物或被褥帶回自己家里幫忙洗；離家遠的異地學生如果在節(jié)假日不方便回去，姜水岳、王曉明老師則會邀請學生到自家過節(jié)。老一輩教師的愛心又傳承給了年輕一代的班主任。徐飛波老師，當年正是單身漢，時常在自己簡陋的宿舍里做飯、包餃子給班里的學生吃。八個人、五只碗、三雙筷、兩個勺，大家輪流著吃，其樂融融；在節(jié)假日，特別是每年的中秋節(jié)，學校食堂會給異地學生送上免費的午餐，讓無法回家團聚的學生們感受到家的溫暖。后來接任的徐劼、陸瑾珠老師，也會帶著這些溫州籍學生逛嘉興城、唱卡拉 OK，參加團隊的集體活動，使這些溫州學生愛上了秀水學校，愛上了嘉興，逐步擺脫了青少年期的孤獨和迷茫，慢慢茁壯成長。     

2004年，學校又從蒼南招募了二十多位新生，胡文斌是其中之一，他選擇了美術專業(yè)。2008年，他先后完成了美術設計中專、浙江理工大學美術設計大專的課程。作為優(yōu)秀畢業(yè)生，胡文斌留校擔任了政教員的工作，負責住宿生管理。他把同樣的愛心和熱情傾注在工作中，更成了溫州籍學生心目中的“大哥哥”。2010年，胡文斌的弟弟胡書鉛、妹妹胡蓓蓓也相繼考入秀水中專。2012年，弟弟在外語系日語班完成中專課程后被推薦去日本留學；2014年，妹妹完成中專課程后被推薦去韓國東新大學深造。如今胡文斌已完成了浙江科技學院的本科課程，被提拔為秀水中等專業(yè)學校政教處副主任，并成為了一名中共預備黨員。

章建旺這個曾經膽小內向的溫州男孩，2003年在美術設計中專畢業(yè)后又參加了秀水應用美術大專班的學習。2005至2006年先后在嘉興和桐鄉(xiāng)擔任室內設計師；2007年在杭州中國美術學院建筑設計研究院擔任室內設計師。憑著溫州人特有的創(chuàng)業(yè)精神和扎實的專業(yè)知識，他還創(chuàng)建了嘉興窩牛商貿公司，主營各類墻紙，提供從設計、生產到銷售的一條龍服務，并在天貓、京東、拼多多注冊了十幾個銷售店鋪。到2021年，公司年營業(yè)收入已達人民幣三千多萬。章建旺說：“秀水學校賦予我誠信、踏實的品質，給予我扎實過硬的專業(yè)知識，成就了我，我感謝秀水，感謝陳校長！”

騰斌斌是王曉明老師計算機班的學生，畢業(yè)后回老家工作，現已擔任溫州當地公安部的中層領導職務，他認為在秀水學校的那段學習經歷，令他終身難忘。2019年他又介紹朋友的女兒祝欣愉到秀水服裝設計班就讀。同班的周露祥是當時計算機班的班長，畢業(yè)后在四川綿陽當了7年志愿兵，轉業(yè)后成為當地鎮(zhèn)機關的干部，至今還和黃老師保持聯絡。

章紀濂老師已因病去世多年，他當年帶來的一批溫州籍學生在全國各地創(chuàng)業(yè)發(fā)展、生根開花，發(fā)揚傳承著秀水精神，這足以告慰他的在天之靈。